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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 慕容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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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在敌营无所事事的待了几日,谢幼安终于把这人身份弄明白了。慕容垂之孙,长乐公慕容盛。他一双含情桃花眼,褪去军装战甲,半点不像是个骁勇善战的将军。

    谢幼安可半点不敢小瞧他。

    此人十二岁时,便敢对自己叔父预言,“堂叔智谋不足,少不了被覆灭”。不久,堂叔慕容冲便真的被杀身亡。他幼年随着堂叔祖往东去后,愚蠢一点会遭猜忌,有谋略便更危甚巢幕,处境好比在刀锋之间。

    那时还是童子,他便能对叔父慕容柔道:“当如鸿鹄高飞,一举万里,不可坐待罟网也。”谢幼安苦思冥想,以前从各处听来关于鲜卑族慕容氏的事,找寻其中可以利用的。

    午时,慕容盛怒气冲冲地回到帐子里,摔了好些物件,斥责了下属。

    晋燕交战,慕容盛不开心,谢幼安倒是挺开心。

    她整日坐着,也能知道不少事。慕容盛与陆恒交战,其父慕容燕的太子慕容宝非要插手。当老子的哪里肯听儿子话,硬生生吃了一场败仗,断送了不少精兵。

    他的父亲慕容宝行军,作战完全靠得是运气。上战场能既不知己也不晓彼,便指挥着军士,胡乱进攻杀敌,简直像是晋朝插入燕国的暗间。

    慕容盛被气得平日里的冷静全无,但还得咬着牙忍着,又不能暴打他老子出气。

    谢幼安待在慕容盛处理卷文的军营里,这儿有几本书卷可看,但不让她带出去。“在看何书?”慕容盛瞥了她一眼,竟出言问道。

    谢幼安便将书名给他看。是本《孙子兵法》,这是慕容盛时常翻阅的书。

    “需要我帮你寻本毛诗来?”

    “不用,这便挺好看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一女郎,还喜欢看兵书?”慕容盛笑得不怎么友善,显然是在小瞧她。

    这本孙子兵法,她早几年前便能默写。只是这书里恰好有慕容盛自己的注解,谢幼安这才看得很认真。

    读完大半,慕容盛许多观点都与她不谋而合,甚至想的比她深得多。谢幼安越往下读,越知他若非不得父宠,不会到此时都没有大的作为。

    但很明显没有解释的必要,谢幼安不回答他,转而道:“将军,我心甚忧。”

    “忧从何来?怕回不了晋了?”

    谢幼安摇头,道:“非也。”

    他似笑非笑地等她继续说。

    “将军的叔父前阵子攻破了廪丘,连东平太守亦兵败被杀了。高平、泰山、琅邪诸郡守皆弃城逃走。此何等赫赫战功。”

    “叔父的战功,于我何干?”谢幼安看着他的神色。他似乎不好奇她接下来要说什么,手里攥着竹简,唇边漫不经心地笑着。

    她便继续道:“尊君必想大败安西将军,也拿些战功。可惜尊君实非用兵之才,将军的精兵用于其手,送至安西将军面前,仿佛剑削肉泥般轻易折损。”

    “看来倒是有些见底。”慕容盛扬了扬唇,不辩喜怒地道:“接着说?”

    谢幼安犹豫了下,但想到与其遥遥无期等着新变数,不如主动一搏,“恕淑安直言,将军留在此处没有半点好处。若能有战功则属父,战败却归将军,岂非不公?”

    她需要得到慕容盛些微的信任。

    “你想劝我退兵?”慕容盛拿着竹简敲了敲桌角,笑道:“掳走了个女郎,倒是反教我慕容盛退兵了?你道要我父如何看我?”

    “若不出淑安所料,此战僵持了许久,无论是尊君这儿,还是将军的叔父祖父处,皆是后勤乏力粮草渐清。哪怕夺城数座,存粮亦是不多。”谢幼安自称林淑安,越来越顺口了。

    “淑安以为,此正是将军退兵的好时机。原在此处亦无半点好处,何不早日回燕国,主导军粮输送,主领春耕时宜?”

    若是现在退兵,他回燕国统领后勤事宜,无论是祖父叔父还是父亲,都要靠他来维持粮草充足。那战败与他无关,战胜却要分功与他,慕容盛怎会不动心。

    “晋人女郎,都像你这般狡猾?”

    谢幼安不语,静静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慕容盛敲了敲桌角,便丢下了手中竹简,笑道:“等我退兵了,对你有何好处?”他的目光看似不经意,却藏着深深试探之意。

    “若是将军的士卒尽数折损,淑安恐将军拿我来行奇招。”

    “不错,养着你就为了奇用。”没想到慕容盛承认的爽快。

    “所以心中惶惶然,甘愿为将军献计。”

    慕容盛笑了一下,比此前的笑都要真实,带着些顽童的恶劣,他道:“然我偏不退兵,必要使陆恒死于我马下,才能平息心头之耻。如此,小娘子还有什么要说的?”

    谢幼安一顿,一时不知该说什么。她想看清他眼底神情,“当如鸿鹄高飞”不信在童子时,便能说出这话的慕容盛,是个只会逞匹夫之勇的人。

    “将军可听过散骑常侍谢万石之名?”谢幼安不待他回答是否,便接着道:“昔日谢万石伐燕兵败,使得豫州大部沦陷,最终被废为庶人。”

    “听过此人,陈郡谢氏的宰相谢安石,是他的兄长。”慕容盛颔首,道:“陈年旧事了,这又如何了?”

    “散骑常侍谢万石与尊君一样,”谢幼安顿了顿,笑道:“全无将才。昔日谢安石也明知其弟会兵败,不也未曾阻拦,将军可知为何?”

    见慕容盛眸光微闪,谢幼安便知他猜错了,“听闻谢万石兵败革职,才有谢安的‘东山再起’。”

    “非也。我晋朝士族以家族欣荣为重,绝不会故意使得兄长出错,此乃损人不利己。”

    “那便是知道阻拦无用?”

    “对,大势所趋。”谢幼安颔首,道:“将军能做的,便是如同前太宰谢安石昔日所做的。早日退兵,止损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分析利弊,诡辩一番还是在劝我退兵。”慕容盛明白她的意思,点点头道:“我觉得你所言极是,但我就是不想听。”见他面上一本正经,看不出是在故意玩笑,像是真喜欢有勇无谋的死磕。

    难不成确实是个庸才。

    谢幼安心里微恼,语气便没那么恭敬了,淡淡道:“将军八位亲弟,尊君最喜的乃是段后所出嫡子,尊祖父最喜的乃将军之弟,此二位皆非帝王之才,将军甘心看着燕国至此一蹶不振,虎狼分食?”

    “好大的胆子。”

    慕容盛是父亲的长子,却一直不得父宠。他哪怕表现的毫不在意,也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个。他又冷冷说了一遍道:“小娘子真是好大的胆子。”

    谢幼安于是心中暗悔。人在屋檐下,见他没有立刻翻脸,便认错道:“是淑安妄言,将军恕罪。”

    慕容盛静了一瞬,却不料大笑起来,笑完又道:“想让我退兵亦可。”

    “将军还有何顾虑?”谢幼安提神,看来慕容盛真有退兵之想。

    “我心情不好了。那处有架琴,你若弹的好,我便饶了你不敬之罪。”

    他方才还大笑,哪里是心情不好的样子,谢幼安心中腹诽。

    慕容盛想一出是一出,而她身处敌国营帐,哪里能说什么拒绝的话。军营里竟然还有琴,她皱眉,走到慕容盛所指之处,从箱子里真的翻找出一架琴。

    只是那是一把胡琴。

    见她露出为难之色,终于不在是淡定的模样。慕容盛不由轻笑道:“女郎不是自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既师出江宴,可不能给师门抹黑。不然岂非对不起我待你贵客之礼?”

    言下之意,便是弹不好就收回她的自由了。

    她什么时候自称精通琴棋书画了,此且不论。但这琴与晋人名士的古琴不同,胡琴是长长一把拉弦之乐,与古琴可谓天差地别。

    她定神思忖。看见慕容盛眸子弯成月牙状,带着戏谑之色。

    静了半响,谢幼安抱着胡琴,在慕容盛惊异的目光之下,将琴横了过来。放在膝上作古琴之用,弹了两根弦试了试音。

    左手轻勾,右手拂弦连拨不断。

    一曲舒缓写意的酒狂,在刻意操控下,被她弹拨的犹如十面埋伏般激昂。又带着胡琴异域风调,乃转商为角,后变徽加快。

    她脸上低垂,背脊直挺着,素衫窄衣,依旧隐约可窥晋人名士之风采。

    时人喜爱音乐,曾经有大名士刘琨守城被围孤立无援,半夜时分,他白衣胜雪,独自登上高楼吹奏胡笳。一曲哀伤凄婉,让城外嗜血胡人都无不动容,匈奴兵怀念家乡,皆泣泪而回。

    曲终,慕容盛心底微微一动,笑意不由收敛半分,拍了拍手,道:“有美一人,宛如清扬。”

    谢幼安放下琴不语。

    “怎么不说话了?”

    “有美一人,宛如清扬。邂逅相遇,与子偕臧。”此乃《诗经》中有位美人,眉目婉美多情。后半句是今日有缘喜遇,与你携手同行。这教她怎敢再接话。

    “这曲《酒狂》,将军可满意?”半响,她干巴巴道。

    “酒狂不是古琴曲么?我可没听出这是酒狂。”

    古琴最初五弦,后加文弦武弦各一根,是有七弦琴。谢幼安既会弹五弦琴和七弦琴,便能弹两根弦的。

    谢幼安顿了顿,道:“到底天下乐器殊途同归,淑安是照着曲谱上弹的,将军怎会听不出呢?”现今乐谱只记录大概,并不精确,讲究奏乐者的悟性。所以谢幼安说按照乐谱弹,也算并没有胡说。

    “看来,我掳来个了不起的女郎。”慕容盛笑得开朗,但真实心思令人难探,说道:“我该派人好好探查下啊?

    “淑安无所隐瞒,不怕将军查探。”放下胡琴,谢幼安垂眸应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