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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章 前缘 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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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不比谢幼安待着的柴房安静,驿馆可是热闹得仿佛炸了锅。

    闪电陡然划破酽酽夜色,照亮了驿馆内外进进出出的严肃脸庞。衣着暗沉低调却是锦袍,昭示着他们不同于一般私兵。大雨滂沱,雨点噼里散珠般砸在身上,毫不留情。

    林青衣狼狈的擦拭着发上雨水,脚步踏进驿馆,陆恒眼神便望了过来。让他抢着般地答道:“没找到。”他怕如果再慢上一瞬,在那种眼神下,他再也吐不出半个不字。

    “再找,如果依旧找不到的话……送信去建康城。”

    他猛地睁大了眼,动了动唇,劝谏的话就在嘴边,却生生咽了下去。

    雨丝斜打入高窗,一半落在谢幼安身上。她想要避开雨水,却只是枉然,手和脚被固定得太好,半点挪不了。受着冰冷的雨水,她衣裳很快湿了大片。

    腹中饥饿倒是感觉不到了,冷意侵占了所有知觉,身子不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。

    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,谢幼安唇瓣微动,不知在为谁辩解的,呢喃着,“如果是官家……那我此时便不该还活着啊。”她只觉得自己做了很长一段梦。

    乌衣巷谢家,前院有棵极大的桃树。三月枝桠便缀满了水粉,风一吹拂,满目缤纷,四岁的她只能离得极远的望着。就看见娘手里牵着个男童,踏着满地柔软的粉意,一步步向她走来。

    “这是陆将军家的小郎君。”娘亲半蹲下身,向男童介绍她,“你唤她幼安便可,往后便把她当做你妹妹。”

    男童没有说什么话,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她好奇地不眨眼,直直地望着面前这个陌生人。他从未开口说话,沉默寡言的样子,长长睫毛微微垂下,稚嫩的脸庞,眉眼掩饰不住的清秀。他大概也只八岁的年纪,眼眸墨色,唇红齿白,极为清秀稚气的样子。

    六岁的小幼安鬼差神使地伸手,轻碰了碰他的脸。

    他抬眼惊讶地看她,但很快又平静下来,没有别过脸。

    虽然男童极少开口说话,谢幼安依旧很喜欢他。在谢家被管束保护极严之下,她童年第一次有这么一个可称为玩伴的人。但也就半月左右的相处。谢幼安的父亲从战场回来,陆恒便被接走了。

    那是初次相遇。如此短的日子,本以为也就谢夫人会有些印象,连一直跟在谢幼安身边的耀灵甘棠,年长她两岁也都没了记忆。

    却不料当时才六岁的小幼安,心中还藏着这抹记忆。

    有日,谢父赴旨前去北方。小幼安从解下身上玉玦,系到将要远行的父亲身上,道:“阿爹出征配谢家之玉正好,回来再还给幼安。”谢父点头微笑,摸了摸谢幼安发顶。

    毕竟沙场无眼,哪怕是儒将也免不了遇险。

    利剑即将刺开谢父胸腔那刻,陆恒的父亲以身相挡,救了谢父一命,忠骨沙场。

    陆恒母亲早在他幼时便逝去,彼时十二岁那年。陆恒无父无母。

    谢父受了如此大恩,只能将所有感激报在独子陆恒的身上。他将随身传家的那块玉玦送了陆恒,又许诺下无论官位财富,凡陆恒所能,他必依之允之。

    半年后,谢父壮年暴毙而亡。那块玉珏也一直留在陆恒手里。

    谢幼安再次遇到陆恒,是在机缘巧合之下。

    那时的谢幼安正是最无虑的时候,身子终于不似幼时羸弱,可以随堂兄出府游玩。那段年少得意,她满腹才华名扬建康城,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。

    半夜里,束手束脚难以行动,她喘息渐渐急促起来,脸烧得通红。

    前半生的记忆错乱颠倒着的,慢慢交织着过去。梦见了八岁沉默寡言的陆恒,忽然暴毙而亡的父亲,一袭白衣的翩翩少年郎君。

    她忽然睁开了眼,面前一片漆黑。

    绑了太久的手脚已经发麻到没知觉,微微动了动,血液流动,酸麻如针扎的感觉。她呼吸气促起来,不用摸也知道脸上滚烫一片,心知不妙。

    “娘亲啊……”她唇动了动,无声地道。

    再怎样料事如神的母亲,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如此愚笨大意。

    “借来的陆家私兵,和我们能直接调令的三千军士,全部派去搜查了。”林青衣无暇擦拭发上雨水,径直道:“动静太大,瞒不过那边了。”

    “瞒什么,不需要。”陆恒面无表情地道:“再给你半个时辰,若找不到便下令封城。调北府兵来,暗里——我训的私兵是废物么?”

    谢家的北府军就够让今上忌惮的了,将军你的私兵还要拿出了来显摆。真不知道树大招风的下场吗。林青衣这样想着,知道多言亦没用,他转身步入黑暗,继续去下达命令。

    时是子夜,大雨倾城。

    大批军士的搜城弄得难民惊骇,百姓惶惶,纷纷议论。

    谢幼安脑仁涨的发痛,浑身忽冷忽热,再也不能睡着了。她想了想,还是大声地喊道:“有人吗?”嗓子干涩沙哑,她一下竟没能发出声音。

    咳嗽一声,她继续喊着,“外面有人吗?”

    虽没指望有人会理她。

    喊了几声后,谢幼安再也发不成声音,她勉强干咳了下,乖乖闭嘴。

    “嚷嚷什么,不要睡觉了?”

    忽然听见应答声,谢幼安浑身紧绷地期待着。旋即听见一阵脚步声,她脑海飞快的猜测着,来的人要做什么,会是谁?

    轻微的嘎吱声后,柴房被打开。

    “哟,竟忘记给她弄些吃食,怪不得半夜叫了起来。”来人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屑,在谢幼安还未反应过来时,便上前一把扯下她脚踝的锁扣。

    又冷冷警告道:“知道乱跑是什么下场吧?”

    谢幼安一动不动,仍由摆布。那女子似乎要把谢幼安带出去,扯着她的手,没有顾忌她脸上蒙着黑布,走得极快。谢幼安也未不说什么,只努力跟上她的脚步。

    病中浑身没有半点力气,她脚踩在地上软绵绵的,刚能活动的双腿还是麻木着的,谢幼安努力不让自己摔倒。片刻后,她就被带到了别的地方。

    类似瓷碗的东西粗鲁地放在她桌上。伴着那小娘子不耐烦地声音,“快吃,吃完就滚去柴房睡。”原来方才的地方是柴房。现在距柴房几步之遥,也不知是什么地方。

    谢幼安心里默默思索着。摸到面前的饭碗,正想问,难道要让她用手抓着吃?脸上的黑布被一下子粗鲁的扯了下来,眼前旋即恢复光明。

    几根火烛微弱的照着,眼前的年轻姑娘梳着双丫髻,身着身褐衫子,婢女打扮,此时正一脸不耐地看着她。她面前的深色小碗看样子不那么干净,碗里的豆饭也早已冷掉了。

    “快吃啊,傻愣着做什么?”谢幼安拿起桌上筷子,极为老实地埋头扒饭。

    冰冷的饭入口嗓子生疼,胃里也不舒服。不过心中才是翻腾着,不敢置信她如此轻易地,便揭开了蒙住她眼睛的黑布?

    “吃得真慢,磨蹭个什么。”对面婢女不耐地语气,拉回她的心思。

    如此轻易扯了她蒙眼的黑布,让她得以观察环境。要么此处防卫森严,不怕她想逃,要么此人心思粗浅,没想那么多。谢幼安直觉多半是后者。

    眼下的情况,和方才自己心中猜测的很不同啊。

    这婢女虽看似极不喜她,但眼神中没有戾气。谢幼安喊时她也本可不必理会她。大概这婢女便是负责看管她的人。

    此人可用。谢幼安垂下眼睫,作出万分无助的模样,试探地道:“我头甚疼,小娘子能否帮我找个医者?”话一出口,声音沙哑脆弱,有些断断续续无力的,连谢幼安自己也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“啪”手仿佛甩巴掌般贴到她脸上,试探了温度,半响道:“还真烫!”

    谢幼安从小到大还未受过如此委屈,又是在病中,身体和心智都极为虚弱。当下眼眶微红,又想哭亦无用,这罪是自己作下的,强迫自己把眼泪收了回去,还要说:“那就拜托姑娘了。”

    “烦人,你在这等着。”

    她顺手把门锁上。其实哪怕她不关门,此时的谢幼安也无力逃跑了。

    那婢女跑去后很快又回来,似乎是受了气,回来统统发泄在谢幼安身上,嘲讽道:“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,受个凉就要请医者,贱命一条,还使唤老娘。”

    谢幼安微闭了闭眼,脑仁疼得已是混沌一片,仍是察觉到有什么不对。

    “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金贵人,下三滥的身子要什么医者,吃完赶快滚回柴房睡。”

    陈郡谢家的女郎不金贵,到底什么样的人才称得上?

    她混沌的想着,莫非他们抓错了人。错把她当成了犯错的婢女,逃走的妾侍……或者随便什么人,碰巧自己倒霉,被误抓了?

    谢幼安虽然吃的腹中难受,但也一口口吃着,省得没力气饿死在柴房,多丢脸。在婢女的数落声下,微垂下目光,吞咽着碗中豆饭。

    “不吃了?”

    婢女粗声问道,又嗤笑道:“才扒那么几口,倒是斯文,等等饿了别再瞎嚷嚷。”谢幼安一语不发,心中有些慢半拍地思索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