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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修禊 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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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永和九年的三月初三,王羲之携谢安、孙绰等千古风流的大名士,在兰亭流觞。此后,这修禊礼饮酒赋诗,风流雅集般便盛行起来,渐成风俗。

    正是三月,春寒料峭。

    此次修禊礼由兰陵萧氏作东道主,拿到修禊帖的皆非富即贵。显赫家族差不多到齐,王家、谢家、袁家、萧家。诸位风流人物皆大袖翩翩,与水渠两旁席地而坐。

    谢幼安身旁坐着的是王齐玥,是琅琊王氏的女郎。她有一双明亮杏眼,让至多清秀的面容娇俏了几分,“姊姊出嫁那日,我受寒病倒了,未能来姊姊家助嫁,真是遗憾。”

    晋朝士族女郎嫁人时,除了宾客外,未婚的高门女郎也会参加,俗谓助嫁。

    高门大族之间联姻甚多,她也能算是谢幼安的表妹。

    谢幼安的婚宴上,虽也红妆十里,宾客云集,但助嫁的女郎却少了许多。王齐玥不一定是假病,但也不一定是真病。此中缘故,不能细想。

    她不想接这话,笑了笑转而道:“我来的仓促,随意套了件颇素的衫裙,想不到这就和陈家女郎撞上了。”

    王齐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,果然有位女郎也穿着淡碧绿色衫裙。不单如此,连交绢和广袖上的精巧花纹,也和谢幼安身上的相差无几。她掩唇幸灾乐祸,笑了起来:“等会儿那陈媛看到这儿,脸一定黑下来。”

    “她早望见了吧。”

    她咦了声:“怪不得也不见她和姊姊来打招呼,原来为的是这个?修禊礼只一上午,她也不方便去更衣。竟和姊姊撞了衣衫,那可真够尴尬的。”

    心仪的衣裳和别人相同,站在一起自惭形愧,小姑子懊恼的恐怕想把裙子吃了。

    谢幼安笑了笑,没有再接话。

    却见那边陈媛望了过来,和身边的女郎说了什么,竟是一群人走了过来。她们离谢幼安一丈左右的位置,脚步停了住,复又开始轻声交谈。“你们听说没,据说当夜陆将军连洞房都没进,拜完堂立刻便走了。”

    陈媛望了谢幼安一眼,神情隐含不屑,翘起嘴唇。

    “是嘛,那谢家女郎可真可怜。”

    她周围的女郎也望了一眼谢幼安,粉衫裙的女郎接话道。虽说在低声交谈,但声音可半点不压低。如此刻意让谢幼安难堪,王齐玥当下脸拉了下来,道:“呕哑嘲哳村妇音,半点不收敛。”

    陈媛眉头紧皱,本来有几分清秀的脸顿时不可爱了。

    琅琊王氏强过她颍川陈氏,她不太敢斥责王齐玥,只能色厉内荏道:“你胡说什么?”

    陈世百年公卿,家族却越来越式微,地位渐被后来居上的王谢袁萧所更替。陈媛无故来为难她,无非是见她谢家与寒门无异的陆恒联姻,是拉低了血缘,玷污了士族。

    东晋士族和寒庶间的地位悬殊,如此联姻是会受士族排挤的。

    换句话来说,她是觉得谢家竟然与陆恒结了亲,陈郡谢家地位自然无限下降,已然不如王袁萧。可以重被陈氏取代了——痴人说梦。

    看得明白,所以不曾在乎。

    谢幼安望了王齐玥一眼,带着安抚之意。不曾去理会周围一圈女郎。

    “姊姊还未归家吧?谢府可来了位不得了的客人,姊姊回去便能见着了。”王齐玥低笑。很是机灵的闲扯起其他来。

    “不得了的客人?”

    “真是晦气,你给我挑的甚么破衣裳?”见两人不再理会她,陈媛忽然转而指责起身后的婢女,声音不轻,指桑骂槐地道:“还清淡素雅呢,我看是一身俗气。”

    王齐玥一听,咧嘴乐了,她还是第一次见人把自己骂了的,笑道:“俗不俗要看穿在谁身上,是吧?谢姊姊。”

    “修禊礼要开始了,快别胡闹了。”谢幼安也唇边衔笑道,这话却是说给陈媛听的。

    陈媛反驳的话卡在嘴边,但口拙不知道要怎么说,只得尴尬地将手攥得紧紧。周围人陆续跪坐下,只余她们站在谢幼安旁边,忒瞩目。

    “阿媛快回去吧,修禊礼快开始了。”

    陈媛咬了咬下唇,终只得不情不愿地回到陈家长辈旁。

    “终于散了,真是拎不清的傻子。”王齐玥低低嘀咕了声,轻的连谢幼安都没听见。

    “转眼又是修禊礼了,也不知今年是何人饮酒作诗,博得头筹。”

    谢幼安说者无心,可王齐月心里想着:“我琅琊王氏自从太公逸少,叔父子敬,先后殁去。后继子弟的才华皆是了了,烨之兄长这次又不在——想来这次也没我琅琊王氏什么事了。”

    当年会稽作东道主时,太公王羲之挥笔作下兰亭集序的风流,真是已然是过去了。王齐玥不由叹息。

    谢幼安笑道:“想那么多作甚,自顾玩乐尽兴便可。”

    “谢姊姊所言极是。”

    士族皆临水而坐,在上流放下一个极轻酒杯,木盘托着小酒杯顺着流水缓缓而下。水渠两旁的人物大多盛装出席,江风拂过,双袖轻动,气度不凡。

    这是第一杯酒,众人无不含笑望着面前飘过的酒杯,眼里或有期待。修禊礼本是“除恶之祭”,第一杯无论流到谁面前,伸手接过,赋诗取头彩总是极好的。

    桃花梨花散落下各色花瓣飞扬,落入青青草地上。林子不时有娇娇莺啼,大丛迎春花依傍着水渠,流水中漂浮着花瓣。□□带来的妙景,桃花源也不过于此。

    酒杯顺着弯曲溪水磕绊流下,在又一弯处被石块卡下,酒杯面前跪坐着的黄衫男子,当下喜形于色。伸手拿起酒杯饮下,起身说道:“仆不才,愿作一首春景之诗,以添雅兴。”

    仆是谦称,不代表他地位低下。

    那士人小走了几步,口中喃喃片刻,笑着吟道:“蹁跹舞蝶春芳意,西溪流水黄莺啼。近岁好道南山居,夜来留醉梦阮咸。”

    “郎君的诗果真随性,颇为风流。”

    “此诗甚有新意,崔郎君看样子甚喜阮咸?”当下有人哈哈大笑,附和起来。他作的诗不算绝妙,但一来所述皆是眼前景色,作诗只短短半刻。二来是诗中之意,想睡在南山修道,夜里喝醉梦中找阮咸。

    这两句颇有晋人士族风流之性。

    酒杯顺着溪水继续缓缓流下,从谢幼安眼前停下打转,慢慢险险地划过——停在了王齐玥面前。

    王齐玥眼眸微瞪,心中极为惊愕。

    但她很快伸手一举,喝尽杯中酒。

    待喝完了酒,她此时也调适好了心情,脸上扬起一抹庆幸笑意。王齐玥站起身微拢衣裳,朗声诵出她早已背好的诗。真要她当初赋诗,这个只知玩乐的王家女郎可做不出来。

    王家长辈还未言语,萧家便有人喝彩道:“此诗颇有深意,女郎年纪小小却才艺过人,甚好,甚好。”

    王齐玥被夸得心中得意非凡,却知不能喜形于色,敛容复又跪坐下。

    酒杯在王齐玥这儿再次流下,复又有华裳士族站起举杯饮酒,赋诗一首。这样一轮轮的水渠流觞,慢慢有丝竹之声传来。众人望去,穿着玄衣大袍的萧家人,闭目吹奏着玉箫。

    旁边与他交好的朋友见了,忙命仆从去拿一把焦尾琴,预备合曲。

    萧声伴着琴音,高高低低相应相伴。

    奏得一曲《广陵散》悦耳如仙乐,教水渠旁的人细细聆听不时颔首。两人皆是极擅乐器之人,曲罢又奏了一首《高山流水》。既有仙乐相伴,水渠流觞便愈加愉悦尽兴。

    当下有人拿出宣纸提笔挥毫,有心仿一仿先人王羲之,也作下什么“兰亭集序”。

    仆从将各种珍馐美味奉上,南边洞庭山里的橘,北边滨湖底的鱼,甚至大漠里肥厚的骆驼肉,烤的金黄幼嫩的鹿肉,应接不暇而上。

    衣衫华丽的士族却也见惯了这些,笑着喝着酒水或品茶,夹了一大块牛肉也只食一口便放下。

    水渠旁千朵万朵的花把树枝压弯,江风阵阵。

    远处女郎们浓妆淡抹穿着簇新春衫。春光照耀,显得面庞白皙光滑,翠绿发饰垂在秀发鬓角,绣罗衣裳照暮春,嬉戏打闹作诗吟诵,仆从跟随。

    宾客尽欢,却不知此刻陆恒浴血的北方,已经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况。